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错先生 第43节

    ??这么多人,就算少了一个人,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发现吧?她心存侥幸。

    ??容朗提了一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各种李唯安从没见过的烟花爆竹,有的是根长棍子,有的像小巧的玩具,上面印着卡通图案。

    ??容朗告诉她这叫小蜜蜂,这叫地老鼠,还有窜天猴……

    ??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扔二踢脚,把十二连响的“彩珠炮管”用几块碎砖固定竖起,再用线香点燃引捻,然后拉着她后退,捂着她的耳朵,彩弹一个个带着呼哨响和火光蹿上夜空,迸裂成一朵朵不同颜色的花,带着烟气袅袅消失。

    ??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,他们的笑声在空旷的院子和高大的雪松间回荡。

    ??容朗又和她跑到她家楼顶,把那种叫“小蜜蜂”的烟花拴在晾衣绳上,这种小东西点燃之后急速转动,发出嗡嗡的声音和五颜六色的火光。

    ??硝烟硫磺的气味、印在视网膜上的强烈彩光、飘在脸上的冰冷雪花,还有他手心和嘴唇的温度……

    ??她那时只觉得又开心又有点担心,雪下大了,又是除夕夜,他等会儿要怎么回去啊?

    ??她不知道,这些记忆会在她脑中以某种形式和“下雪”牢固地嵌合在一起,以后,只要遇到雪天,就会被自动唤醒。

    ??第43章 43

    ??最后一朵烟花熄灭时, 唯安知道容朗得走了。

    ??他和她一样,快乐的同时有些失落,但努力不让她看出来。大概是怕引起她的难过。他要回到一大家子人身边, 而她,关上门, 只有她自己。

    ??平时她能平静地在家门口跟他告别, 可是今天, 不知为什么,她坚持说, “我送送你。”

    ??她陪他走到院子大门口, 一辆带军牌的黑色轿车闪了两下头灯, 像是在和他们打招呼。

    ??车顶上积着一层雪, 看来是一直在等着容朗。

    ??唯安这才放下心。

    ??驾驶座那边的车窗降下来, 里面坐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,他先对唯安微笑, 又看向容朗。

    ??容朗这才介绍, “这是小陈哥哥。”

    ??唯安不认得他肩上的肩章是什么军衔, 跟着容朗叫了声“小陈哥哥。”

    ??她想表示感谢, 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 于是从把放在自己羽绒服口袋里的两粒橙子拿出来递给那年轻人,“祝你……新年快乐。”

    ??小陈接橙子时愣了一下, 问她, “你是潮汕人?”

    ??见她迟疑, 他又笑了, 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??她看着容朗上了车,不在原地停留,挥挥手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??她走得果断,他才不会难过。

    ??隔天下午馨宁来了,刚好撞见容朗又偷溜过来看她。

    ??容朗走后,馨宁才说,“我今天早上看到你爸爸了。”

    ??唯安心一悬,急忙问,“他好不好?有没有人欺负他?程律师——”

    ??馨宁做个手势让她冷静,“他很好。”她又笑,“唯安,那地方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,你这些担心是没必要的。”

    ??“是么?”她不信,“我查过,在那里关押过的人很多都判了无期。还有……”更多的人根本没有卷宗或档案可查,从此无声无息消失。

    ??馨宁一下严肃起来,“唯安!你怎么可以——你入侵这些机构的网络,没有想过如果被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么?”

    ??唯安抿紧嘴唇,沉默一会儿说,“他们根本看不出有人来过。”

    ??馨宁不认可地摇头,“看着我,我要你保证,再也不做这种事。”

    ??唯安低下头。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馨宁,轻轻说,“我保证。”

    ??馨宁紧紧拥抱她一下,“安全。唯安,安全第一。”

    ??唯安沉默好一会儿,问她,“我爸爸究竟是不是无辜的?”

    ??馨宁答得毫无犹豫,“他当然是无辜的。”

    ??“那他为什么会被羁押?”

    ??馨宁张了张嘴,叹口气,“你听说过一句俗语吗,神仙打架,凡人遭殃。”

    ??“神仙是谁?”

    ??馨宁笑,“你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。”

    ??唯安想起希腊神话里的神,喜怒哀乐和凡人没有不同,常常为祸人间。

    ??馨宁转个话题,说唯安的父亲瘦了一点,可是更帅了,“他说自己在做囚徒健身。”

    ??两人一起笑了。

    ??唯安凝视她,忽然问,“你和我爸爸是真心相爱的么?”

    ??这问题让馨宁沉思片刻,“我崇拜他。他是我命中贵人,是他发掘我,把我从泥沼里拉出来,资助我上大学,留学,成为专业精英,他尽心尽力指点我,打造我。我……我感激他。”她想了想又问唯安,“你不觉得我爱他么?我在你心里,直到现在还是掘金女郎?”

    ??唯安从前确实觉得张馨宁是掘金女郎,和她爹那些女友们没太大分别,直到她爹身陷囹圄,张馨宁带着她从地球一处飞到另一处,她才渐渐对她改观。

    ??于是,她诚实说,“我只是无法想象我自己会爱上一个比我大二十岁的人。”

    ??馨宁失笑,“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只爱大叔的呀。”

    ??两人聊起关于男孩子的事,馨宁说自己当年也曾遇到过阳光少年,可是和他相处时,连直视对方都不敢,因为自卑。

    ??“我什么都没有,前途未卜,孤儿院院长想让我念职高‘早点工作回馈社会’,”她模仿那位院长的刻薄语气,“自己亲爹亲妈都不愿养你,社会把你养大,还想上高中上大学?是不是要求多了点?要懂得感恩。”

    ??“那后来呢?”虽然知道馨宁后来出国留学,可是唯安仍为那时孤立无援的少女揪心。

    ??“中考成绩一出来,我就找到当地两所最好的高中,说明自己情况,谁愿意给我免学费我就去哪里。”

    ??“那院长该没话说了。”

    ??“唉,你太小看人性的黑暗。院长撕掉了我录取通知书,还召集孤儿院弟弟妹妹们,告诉他们,今后所有人的报考志愿表都要由她审查,没人可以报考普通高中。”

    ??唯安愤怒,“她怎么可以这样?”

    ??“唯安,这样的人到处都是,只不过,很多孤女们都有特异功能,一眼就能看清他们的真面目。”因为他们在孤女面前从不做掩饰。

    ??“那后来呢?”

    ??“有记者来采访院长,‘孤儿院女童中考状元’上了当地报纸,成了话题,她才没有再作梗。”馨宁微笑,“我后来才知道,那记者是你父亲请的,他从那时就关注我,帮助我。当然了,我并非唯一受他恩惠的人,他设立了奖学金,专门资助成绩优异的孤儿。六年后,我才第一次见到他。”

    ??那天后来聊了些什么,唯安已经记不清了,只记得馨宁直截了当问唯安可需要性知识书籍,是否知道什么是安全的性。

    ??临走前她又提醒她,如果容朗邀请她去他家做客,一定要打电话给她或程律师,她们会帮她准备礼物。

    ??唯安当时觉得何必如此兴师动众,后来在容朗外公家遇到姚锐母亲,才明白馨宁姐防的是有人瞧不起孤女。

    ??她那时真是天真得可以,还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孤女。

    ??被馨宁姐料中,容朗果然邀请唯安初六那天到他家做客。

    ??不巧前一天馨宁飞去美国,她只好打电话给程律师。

    ??第二天一早,程律师派人送来一只果篮,还有两对养在瓷盆里的牡丹花。

    ??容朗特意跑来接她,陪他一起来的还是小陈哥哥。

    ??小陈哥哥更喜欢那对颜色稍浅的,笑问,“这是雪映桃花吧。”

    ??唯安不懂,只觉得花朵粉白可爱,另一种颜色娇红的也好看。

    ??到了容朗家,容朗的妈妈果然很喜欢那几盆花,让容朗捧着放到客厅茶几上,又盯着唯安问这问那,幸好不久姚锐、小文、张馨然、虎子还有一帮初中就认识的同学纷纷来了,容朗妈妈忙着招待大家,暂时放过她。

    ??吃过午饭,同学们有人告辞,有人忙着玩游戏,李唯安还帮忙容朗妈妈打了几手牌。

    ??牌局散了,容朗妈妈叫他,“你和唯安把这两盆‘萍实艳’牡丹送到你姥爷那儿吧。”

    ??容朗欣然答应。

    ??他外公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,相隔不过几百米,在更为僻静的一隅。

    ??容朗和唯安抱着花走在路上,不时碰到人,好像每个人都认识他,他们和他打招呼,他就向人介绍她,“这是我同学李唯安。”言语中带着欣喜骄傲。

    ??唯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,但只要他高兴就好,就礼貌对人笑一笑。

    ??到了他外公家,是小陈哥哥开的门。

    ??这里清净得多。

    ??一共就两个人。可是偏厅里堆满了高级果篮和各色礼物。

    ??他外公正在书房画一幅山水,看到他们送来的花十分高兴,戴上眼镜欣赏了半天,再让容朗移开书案上的砚台笔架亲自捧着花放好,又嘱咐小陈,“你可给我养好了。开春移到后院里。”说完又看着唯安笑,“这小姑娘长得比花儿还好看呢,听说成绩也很好,人也文静。不像我们家这个,是个没正形的泼猴。你可别嫌弃他。”

    ??唯安不说话,只看着容朗一笑。

    ??容朗外公知道她在国外长大的,问她字写得怎么样,看她对案上摆的笔墨砚台碑帖颇为好奇,不厌其烦一一介绍,还给她看他最喜欢的几方砚台,最后让容朗拿出一盒大大小小的印章,“孩子,你送给我花,我很喜欢。礼尚往来,你挑一个印章吧,是我的回礼,都是我年轻时候刻的。”

    ??木盒里几十枚印章,最大的比拳头还要再大点,最小的小巧得像枚小吊坠。

    ??唯安选了那个最小的。这印章的石料是块半透明的红石头,章子头是一个歪着头抱着桃子酣睡的小猴子,她觉得有趣。

    ??印章另一面是椭圆形,上面四个篆字,在她看来都是古朴花纹,一个也不认得。

    ??容朗外公接过印章看看,笑道,“选得好!”又把印章递给容朗。

    ??容朗将印章蘸了印泥在纸上一按,念道,“随遇而安。”

    ??老爷爷挺开心,抓起一支大毛笔,在纸上写了两个字。写的是草书,唯安又不认识。

    ??他也不笑她,让容朗教她写字,他坐在一旁的摇椅上指点。

    ??她才写了三个“永”字,就听见鼾声大作,回头一看,老爷爷已经睡着了。

    ??容朗嘻嘻一笑,凑在她耳边小声问,“你用的什么洗发水?闻起来凉丝丝的。”

    ??他说着,在她头顶轻轻亲一下。

    ??她只闻到墨香和水仙花的香味,但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他那个洗发水的牌子,她用的是有尤加利叶和甜橙的那一种,又说,“不太好买。回头馨宁姐再买的时候让她多买几瓶给你。”

    ??容朗默默笑,又伸手摸摸她头发。

    ??这时又有客人上门,来的是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,走在小陈哥哥前面进了书房,明明雍容华贵,可总让人觉得她笑得有几分刻薄。

    ??容朗叫她“表姨”,又跟唯安介绍,“这是姚锐的妈妈。”

    ??她叫了容朗外公几声“表舅”,老人家鼾声更盛,丝毫没醒来的意思,她这才把眼睛对着李唯安上下瞄一瞄,扯扯嘴角,“哦。你就是李唯安啊。”

    ??说完她坐下,转过头端详案上放的牡丹,问给她端来茶杯的小陈,“这花是谁送的?我今年早早找人订,最后也只拿到两盆普通的洛阳红。”